“在商场一楼等着就好,之后会有其他帮忙的同学过来,接人的事情就拜托你咯。”
撂下这句话之后,神翎香就和班长跑上楼去了。
商场一层的长椅绕着花圃围成一圈,我独自一人坐在上面,感觉自己像是个路标。显然对圣诞不敏感的只有我一人,无论是校方还是其他同学,似乎都对这个节日的到来抱着相当的期待,每年校内都会举办圣诞晚会。因而一大早,班委就决定派出数名学生外出采购圣诞装扮用的材料,我不幸名列其中。
之所以说是不幸,因为男生其实就是来当苦力的。大家都很明白这一点,因此一开始选派男生时根本无人响应。本想如法炮制的我,却被神翎香抓了个正着。
说起来神翎香那家伙也根本不算是班委,然而就这样跟着班长跑了出来。
名正言顺的翘课,真是腐败的班级政治。
不是基督教学校,却把圣诞过得那么隆重,总觉得哪儿不对劲。然而这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,不如说能够过节划水简直是求之不得。大概学校的大人们也过得很累吧,因此趁着节日好好放松一下就对了,至于用什么理由反倒在其次。
某种意义上,理由是随着目的而来的——这种功利性的想法。
商场内的空调温度怡人,相比室外的潮湿阴冷,几乎是舒适得让人想要睡着的程度。因为昨晚忘记充电,手机的电量维持在一个危险的额度,为了保持联系不能随便用来打发时间,因而我只能无所事事地坐着。
稍微有些口干,有冰淇淋吃的话或许不错——想什么呢,大冷天的。
抱着这样的想法向右侧过头去。
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小女孩坐在那里。
“咦,什么时候……”
我眨眨眼,怀疑自己看错了。就在不久之前那边确实没有坐人,关于这一点我十分确信。然而女孩悠闲地坐着的样子,给人一种已经在那里很久的感觉:不超过10岁的白人模样,幼齿地踢着脚,发出一些可爱而随机的声调,脑袋随之左右摇晃。
然后,女孩手上捧着的是——三色冰淇淋。
盒装的那种。
香芋、奶油、巧克力。
在这个冷飕飕的冬天,坐在稍微有些暖但绝不可能是炎热的商场里,大口吃着三色冰淇淋的金发幼女——就在我的身边。
总觉得,有些超现实。
且不说冰淇淋这种错季食品,这个没有名气的小镇,为什么会出现西方人样貌的家伙,而且还是这种得由父母随时照看的样子……我的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,看看有没有类似游客的成年西方男女。然而没有,无论是打扮时髦而明显区别于常人的中产游客、又或是背着大包小包外加毛毯的背包客一概没有——由此引出的结论是:这个小女孩似乎处于无人照看的状态。
孑然一身。
独自一人。
喂喂,会不会有些危险啊。
虽然总觉得是我想多了,很有可能父母、监护人之类的只是临时把她丢在这里,给了她不合时宜的冰淇淋作为安抚零食,然后自己就跑到什么店里去挑东西去了。不过,稍微问一下情况会比较好?不如说,这个时候,表示适当的关心才是文明人类的礼节所在吧。
于是我清了清嗓子。
“He……hello?”
“……”
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细弱蚊蝇的声音——而且口音可能也太重了?成绩半吊子的我,不要说对自己的口语了,甚至对自己的英文水平都没什么信心。
“Can.……can you hear me?”
“……?”
吃冰淇淋的动作停下了,小女孩转过头来,鼓鼓的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。
“What's your name?”
终于,流利地说出了这句话,我感到一种充满了胸膛的成就感。没错,无论别的单句多么磕磕巴巴,唯有这句话我有着绝对的信心。毕竟,这是苦练了无数年、在无数的教材上看到过、被无数的人重复的——
——绝对的金句。
“……从刚才开始就在放什么洋屁呢,大哥哥。”
“你会说中文啊!!!”
放洋屁又是怎么回事?现在的西方小女孩上来中文就那么流利的吗?
“会的哟,倒是大哥哥的英文,很糟糕啊。”
“这个不用你说……”
“说起来,好像‘放洋屁’是个很失礼的说法?”
“你也知道啊。”
“骚、骚驴?”
想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是在道歉——然而为什么是这种奇怪的口音。
“……没关系啦,不过下次不能对搭话的陌生人这样说哦。”
“啊对哦,不能和陌生人说话。”
小女孩回头吃起冰淇淋来。
“诶?那个……”
“……”
完全对我不理不睬,自顾自地一勺勺挖起冰淇淋送进嘴里。果然是小孩子脾气,根本搞不懂她下一步的举动,所谓的六月的天、孩子的脸吗……我有些垂头丧气地想着。不过,从她刚才的举动来看,似乎也不是身处陌生环境的样子。加上会流利的中文这点,总感觉可能已经在这一带住了很久了。
大概我所在的镇子也没那么小吧,总会有些我不知道的消息,什么时候有外国人搬过来也不可能每家每户贴通知吧——这样一来,应该可以对她放心了。
然而不知怎么的,我依旧超想和这孩子搭上话,这对于不喜社交的我来说实在罕见。
大概是因为,稀有人种的缘故?
“那个……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,就不算陌生人了吧?”
“……”
“不如说,大家一开始肯定都是陌生人,总会有一个互相认识的过程不是吗?就从……知道名字开始?我姓青,叫青叶阿修罗。”
“……好长的名字耶。”
似乎是这个怪名字引起了小女孩的兴趣。虽然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变得有用,不过我依旧不想感谢为我起名的老爹。
“嗯嗯,这样的话就不是陌生人了吧。那么,可以告诉大哥哥你的名字嘛?”
“诶——这个国家有着交换名字的契约吗?”
“契约什么的……只是很普通的礼节而已吧?为什么说得好正式的样子。”
“礼节耶……但是[Berry]不想告诉大哥哥自己的名字。”
“呃,你说啥?”
“[Berry]说自己不想把名字告诉大哥哥。”
“不是……你刚才已经说了吧……Berry什么的……”
还连续两次。
“诶!?”
小女孩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,伸手挡着嘴巴,手中的木勺掉到了冰淇淋盒里。毕竟是小孩子啊,超好对付——不,是根本没有在对付,自己就说漏嘴了。听发音的话,似乎是Berry?
“Berry的话,是浆果、莓果的意思吗?”
“……”
结果居然鼓着脸颊生气了,小女孩转过头去闷不做声。
小孩子啊——以年长者自居的我顿时产生了飘飘然的优越感。
以生理年龄差距碾压对方获得廉价优越感,并因此倍感愉快的男子高中生,实在是糟糕又可悲。
很不幸那是我。
“不……其实我没有听到啦。”
“……骗人。”
“我是真的没有听到哦。”
“Berry可不是白痴耶,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低估智商,是很失礼的。”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好像被小孩子训了,而且训得不无道理。
“智商是不会随着年龄增长的,刚才Berry只是经验不足,不小心说漏嘴了而已。”
“是是……说起来作为赔礼,我就不叫你Berry吧,你有中文名字吗?”
“……还没有耶。”
“那,叫你小莓好嘛?”
“小……莓?
小女孩歪着头思考起来。
“哪个mei?”
“草莓的莓。”
“虽然不太对,但好像不错耶。”
“那就太好了。”
说起来,我都差点忘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,于是便顺势发问。
“所以,小莓是一个人吗,家住在哪儿,父母有在附近吗?”
“这些都是个人信息,不能随便透露给大哥哥。”
“……”
啧,现在的小孩子都开始注重个人隐私权了,相比之下真是早熟的一代。总觉得,和小孩子对话是一件辛苦的事情——不,推而广之的话,不如说是年幼者吗。这样说来,年长者们与我对话的时候,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感觉。
毕竟所谓成人并不是一个跳跃式的过程,而是像爬坡一样循序渐进。18岁顶多像是1800米等高线一样的存在,世界的高峰可有8848米,在那之上还有广阔的天空。
越爬越高,越爬越高。
转过身来,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互相喊话,理所当然是费心费神的事。
“那……至少告诉大哥哥,是谁带着你出来玩的好吗?大哥哥也不是坏人,只是想确定你处在安全状态而已。”
“如果每一个像大哥哥这样搭话的陌生人,小莓都要回应的话,就会很危险了不是吗。”
“呃——”
混蛋,被小孩子呛了。
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。
“不过,大哥哥的话,倒是不要紧耶,因为看起来很弱。”
“你就不能说我看起来像个好人吗!”
“姐姐——”
小莓完全无视我的吐槽,直接扭转了话头。
“——是姐姐带我出来玩的。”
极其自然地由方才的恶言恶语转到了正题上,并且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,这家伙没准有什么奇怪的天赋。
“姐姐……是指家里的姐姐?还是邻居……”
“姐姐就是姐姐呀,一直追问细节会被误会的哟。”
“……也是啊。”
“真是的,我要吃冰淇淋了耶,都快化了。”
既然是有人照看的孩子,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。然而,虽然原本“确认对方安全”的目的达成了,但这样一来反而失去了继续谈话的理由。
我又开始感到无聊了。
说到底,所谓来自文明社会的关心大概只是借口吧,实质上我是闲得冒泡,想要找个人聊聊天而已—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反而轻松了很多,新的搭话理由出现了。
目的是搭话,理由怎样都好。
“那么冷的天,吃冰淇淋不要紧吗。”
“不要紧,冰淇淋的热量很高。”
“哇,你居然知道热量。”
“难道在大哥哥的眼里,小孩子就应该懂得很少嘛,小莓要告你种族歧视。”
“小孩子是一个种族吗?!”
“不,准确地说,是大哥哥这类生物是一个种族。”
“为什么是生物啊?直接把我开除出人类了吗!”
“而且光顾着说小孩子,最近的大人们不也老在夏天吃火锅吗?”
“这个倒还真是……”
还要开着空调吃。虽然并不否认吃火锅是一种享受,不过在我的儿时记忆中,吃火锅确实是在冬天才会做的事情。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全年运营的火锅专门店开始遍地开花。
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鬼,感觉再这样问下去,我会败得一塌涂地。
“所以说呀——”
小莓将手中的木勺如教鞭一般,随着说话的节奏挥动着。
“——这样的话,小莓的姐姐是从来不会说的耶,姐姐是一个很懂事理的人。所以小莓也不会在姐姐吃火锅的时候对她提出疑问,尊重是相互的耶。”
“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啊……真是对不起,是我小瞧了你。”
不知不觉地敬佩起对方来了。
“嗯唔,明白这一点就好——所以你还要打扰我到什么时候呀,冰淇淋要化光了耶。”
“抱歉抱歉。”
结果我就这样被说服了。因为无法闲聊来打发时间,我转而开始观察起小莓吃冰淇淋的举动。虽然这种行为基本和变态无异,但正所谓人类幸福的两大敌人是痛苦和无聊,那么若是因为无聊而感到痛苦的话,我的幸福之路就要交通堵塞了。
在被当作变态和获得幸福之间,理所当然地选择后者——不,这并不是说,被当作变态让我感到幸福。
总觉得越抹越黑。
且不说这些。仔细观察起来,小莓吃冰淇淋的手势异常有力:上、下、上、下,木勺如铲子一样刺入冰淇淋的表面,像是翻起土地一样舀出一大勺冰淇淋,然后被送入小莓的嘴中。
重复、重复、重复。在没有我的干扰的情况下,冰淇淋一下子就见底了。虽说吃什么是个人自由,然而按这种吃法,还是让我担心她会吃坏肚子。
“哟嘿——青叶——”
突然传来悠远的一声呼唤,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处在什么渺无人迹的山谷里。听到呼唤的同时转过头,自然而然地向远端望去——结果声源居然近在咫尺。就在不远处的拐角,几个男生坏笑着望向我。
“哈,耍到你了。”
“是你啊,大山。”
为首的被称作大山的家伙得意地笑着,人如其名,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健壮男生。从初中开始就和我认识,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家伙。这种把戏他玩过好几次,但得益于其精湛的发声技术,每次都能成功。
这次上钩的是我。
我上前殴向大山的腹部,他配合地“哦噗”吐出一口气,男生之间的打招呼方式。
“刚才班长打电话过来让搬东西。”
“啊,她们在楼上,具体在哪儿……”
突然才想起来,并不知道班长和神翎香已经逛到哪里去了,具体采购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。
“……实话说我也不清楚,大山你打个电话?”
“好好——”
“嘟嘟”几声之后,班长模糊不清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传来,很快大山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困扰,这意味着要搬的东西相当多。
在大山打电话的空档,我不经意回身看了看之前坐着的位置,发现长椅那头的小莓已经不知去向了。
没来由的有些失落。
虽然可以说是被她尖锐地训了一顿,但总觉得和小莓聊天是相当愉快的事情——不,不如说像是被净化了一样,从年幼者身上看到自身的倒影,由此意识到“自己其实也在不断变老”这一事实。
这才突然明白过来,在此之前一直以为是年轻人的自己,事实上已经不知不觉沾染了某些陈腐的气息。“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冰淇淋哦”,上一次这样被训斥是什么时候呢,好像已经忘记了。然而,已经到了怎么吃冰淇淋也没人管的年纪的自己——却反过来自然而然地、毫无自觉地对小莓说了同样的话。
大概。
并没有陡然就变成固执己见的大人这种事。
而是在不断地、不断地、不可避免地,慢慢变成自己曾经所厌恶的样子。
回过神来,大山正将双手像旗帜般挥舞着。
“走咯,干苦力啦。”
电梯门打开,男生们鱼贯而入,我心不在焉地尾随其后。
这毕竟是个小镇。
大概还会与小莓见面的吧——稍微有点这么期待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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